這一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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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說在遠古時期,有一隻矯健的龍鷹飛過,它滴下三滴鮮紅的鷹血,落在賢美的彝族姑娘蒲嫫裡伊身上。蒲嫫裡伊就此受孕,生下了彝族最偉大的英雄支格阿魯。支格阿魯擁有神奇的力量,騎著一匹由神鷹變成的飛馬,消滅妖魔鬼怪,征服毒蛇猛獸,馴服雷公閃電,他用神弓仙箭射落了天上六個太陽和七個月亮中的五個太陽和六個月亮,隻留下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讓人們過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

  鷹,能展翅騰空﹔鷹,能洞察纖毫﹔鷹,有矯健的身軀﹔鷹,有強勁的戰斗力。彝族人以鷹肉入藥,鷹鼻作飾,鷹羽驅趕疾病,鷹爪制成酒杯的底座。鷹成為民族的圖騰。

  在涼山彝族自治州最大的廣場——火把廣場上,有一根石柱拔地而起,高高的柱頂上,是一隻鷹的雕塑。它目光炯炯,眺望遠方﹔展開雙翅,蓄力欲飛。

  如果它真的一躍而起,扶搖直上,它會開始一段奇異的旅程:從局地河谷南亞熱帶海拔300多米的金沙江谷底,到中亞熱帶﹔從北亞熱帶,到暖溫帶﹔從中溫帶到寒溫帶﹔從亞寒帶、寒帶,直至地處永凍帶的大涼山海拔最高的山峰——5958米的木裡恰朗多吉峰……從最低處到最高處,相對高度達到5600米,從而形成了獨特的立體氣候,造成了大涼山的兩個極端,或者說是二元經濟:發源於冕寧東小相嶺記牌山的安寧河,自北向南,縱穿涼山州,面積達650平方公裡的安寧河谷平原屬於典型的亞熱帶地區,一年四季陽光充足,氣候溫暖,土地肥沃,灌溉條件良好,適宜農業發展,有利於水稻、蔬菜和熱帶水果的生長,素有“西南糧倉”的美稱。但是,一旦離開安寧河谷,進入兩側山地,那就完全進入了另一個迥然不同的世界,連綿不斷的、如海浪般的山巒。山地是涼山州主要地貌,分為1500米以下的低山、1500米至3000米的中山、3500米至5000米的高山。其中,海拔1500米至3000米的中山為主要地貌,佔總面積的39.38%。這裡,晝夜溫差大,溫度低,產出少,土地貧瘠,交通不便。這裡,貧困程度最深,貧困面最廣,貧困面積最大,貧困人口最多,成為全國貧困落后的特殊樣本,成為“三區三州”深度貧困地區之一。因此,涼山是全國脫貧攻堅中真正要攻堅的區域之一,也是我國貧困程度最深、脫貧難度最大的地區之一。

  新中國成立前,彝族有“倮倮”“夷人”等多種稱謂。新中國成立之初被稱為“夷族”。彝族原來自稱“羅倮”,在彝語中,“羅”是虎的意思,“倮”是龍的意思,以這兩種代表力量與神秘無畏的動物自稱,意思是說彝族是勇敢和強大的民族,更大意義上反映了彝族人對自己民族的自豪感。但是,新中國成立之前,各民族之間缺乏交流,外人稱彝族人為“倮倮族”,則是帶有某些侮辱性的意味了。

  新中國成立以后,國家重新確定各個少數民族的名稱。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和彝族代表一塊兒研究彝族的正式名稱。“夷族”“倮倮族”顯然不太合適,“夷”字的原意是外族,新中國是由兄弟民族組成的大家庭,大家應該平等互愛,更不應該有夷內之分,“夷”不利於民族團結。

  聽了大家的意見,毛澤東主席沉吟片刻,說:我看應該把“夷”字改為“彝”字。鼎彝是宮殿裡放東西的地方,房子下面有“米”又有“衣”,就是有吃有穿,代表日子富裕。大家一聽,很有道理啊!從此“彝族”就被正式定為彝族各支系的統一族稱。

  1956年,大涼山實行民主改革,從奴隸制社會直接進入社會主義社會,被史學家稱為“一步跨千年”。黨和國家一直關心大涼山彝族的發展,幾乎每一任黨的總書記都到過涼山。習總書記更是時刻牽挂大涼山的彝族兄弟。2014年9月24日,他在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上引用了當年紅軍的布告:“中國工農紅軍,解放弱小民族﹔一切彝漢平民,都是兄弟骨肉。”他接著說:“劉伯承同志同彝族首領小葉丹‘彝海結盟’,成為革命戰爭年代我們黨重視民族團結的一段佳話和生動寫照。”2017年3月,他在聽取四川省委省政府工作匯報時說:彝族兄弟對中國革命是有重要貢獻的,要繼續加強政策支持,加大工作力度,確保彝區與全國全省同步實現全面小康。2018年2月11日,他來到大涼山,在與彝族貧困戶群眾交談時,深情地說:共產黨怎麼產生的?就是為勞苦大眾過上幸福生活而產生的,我們一直要做這樣的事情。要把這裡的人民群眾脫貧致富作為我們的目標,進一步加大涼山彝族人民的扶貧力度,扎扎實實推進脫貧工作﹔中國是搞社會主義的,社會主義就是要讓人民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人民的美好生活一個民族、一個家庭、一個人都不能少!

  正是在習總書記的親自關心下,大涼山成為國家新一輪扶貧攻堅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戰場之一。

  如果那隻鷹再次飛臨這片山區,它會發現,那些崇拜它的生靈正在成群地遷徙,從土牆房搬進彝家新寨,從苦寒之地遷入人口稠密的城鎮,一家家、一戶戶,一個村、一個寨,就像一條條小溪,匯入安寧河,匯入雅礱江,奔向波濤滾滾的長江……

  從歷史上說,彝族是一個遷徙的民族。中國彝族的族源來自早期生活在甘青草原一帶的古羌人。早期羌人受氣候變化的影響一路南下,為適應西南山地的生活選擇了游耕,成為現代彝族的先民。但是,縱觀彝族幾千年的歷史,什麼時候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有過這樣規模巨大的、涉及35萬人的大遷徙?史學家曾經用“一步跨千年”形容大涼山彝區從奴隸社會直接進入社會主義社會,與之相比,大遷徙則是成千上萬的彝族群眾從自給自足式的游耕社會直接跨入現代文明社會。其意義更加重大,影響更加深遠!

  大遷徙,以及大遷徙帶來的巨大震蕩,席卷整個大涼山,正在迅速縮小大涼山與內地其他地區的差距,正在徹底改變大涼山的面貌。

  2016年2月16日,陳忠義離開康定的時間是早上6點半,天還不亮,街道上行人稀少,隻有穿過康定城的折多河濤聲拍打河堤,發出嘩嘩的聲響。

  陳忠義在甘孜藏族自治州工作了4年時間,先是擔任甘孜州委組織部部長,后來擔任常務副州長。1000多個日日夜夜,與甘孜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的漢藏同志同甘共苦,結下了深厚的友誼。聽說他要離開甘孜到涼山任職,好多人都依依不舍,說好一定要給他送行。陳忠義卻不想驚動大家,早早就出發了。

  越野車在山道上疾駛,很快就到達瀘定。他們將從這裡駛上雅安至西昌的高速公路,直奔大涼山。

  公路下方,大渡河波濤不驚,靜靜流淌,江面上騰起淡淡的霧氣。鐵索橋橫跨江面的18道鐵索清晰可見。雖然隔著很遠,陳忠義仍然能感覺到鐵索冰冷的寒意。“大渡橋橫鐵索寒”,這句詩寫得多麼逼线月,紅軍長征經過彝區之后,來到大渡河畔。后有劉文輝4個團的追兵如影隨形,尾隨而來﹔前有波急浪洶的大渡河,截斷去路。安順橋渡口水急船少,大部隊無法渡河,中央軍委命令另覓渡口。紅一方面軍二師四團遂強行軍一天一夜,狂奔240裡,於5月29日清晨趕至瀘定橋。下午4時,紅軍以迫擊炮、重機槍壓制守橋敵軍,10多個司號員同時吹響沖鋒號,22名勇士冒著槍林彈雨,攀著劇烈擺蕩的鐵索,沖向對岸。其時,對岸敵軍放火燒橋,鐵索被火焰燒得滾燙……勇士們赴湯蹈火,奪下天塹瀘定橋,為中央紅軍主力部隊跨過大渡河開辟了坦途。

  大渡河發源於青海省的果洛山,干流起點是四川的大金川河,匯合小金川河后命名為大渡河。大渡河徑流量大,年徑流量達500億立方米,和黃河相差無幾﹔上下游落差大,集中落差達到2788米,水量極其豐富﹔河床突高突低,河道狹窄,河水洶涌而下,沖擊峽谷險灘,素有天險之稱。1863年5月,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就是在此全軍覆沒。

  時隔81年,陳忠義完全能夠想象當年紅軍將士面對大渡河的心境:前有阻截,后有追兵。更有人揚言,要讓紅軍成為第二個石達開!數萬紅軍沒有退路了,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奮勇向前,拼死殺出一條路來。事實上,紅軍將士正是這樣做的。

  陳忠義面前也沒有退路了。此去大涼山,他的職務是涼山州委副書記,專職負責大涼山扶貧攻堅工作。

  陳忠義31歲出任縣委副書記,此后,在樂山市中區當區長、書記,到峨眉山市當市委書記,又到甘孜州任職,每一個職務都不輕鬆,但是,沒有一個職務像“涼山州委副書記”這樣沉重。

  在黨的十九大上,習總書記庄嚴宣布:讓貧困人口和貧困地區同全國一道進入全面小康社會是我們黨的庄嚴承諾。確保到2020年我國現行標准下農村貧困人口實現脫貧,貧困縣全部摘帽,解決區域性整體貧困,做到脫真貧、真脫貧。這是中國共產黨作為執政黨向人民做出的承諾,沒有后退的余地,也更沒有改變的可能。

  也是在這一年,中西部22個省份黨政主要負責同志向中央簽署了脫貧攻堅責任書,立下了軍令狀。這是黨的十八大以來唯一一項由省市黨政一把手向中央立軍令狀的工作。在陳忠義的記憶裡,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作為副職,陳忠義沒有簽署責任書,但是,他同樣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他沒有去過大涼山,卻去過小涼山,也就是馬邊縣、峨邊縣。他從四川農學院畢業參加工作,分到原樂山地區農牧局農技站當技術員,領受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到小涼山彝區推廣玉米地膜覆蓋技術。他的第一站是峨邊縣的紅花鄉,典型的高寒山區。陳忠義也是窮苦人家出身,他的老家在四川仁壽,世代務農,打著赤腳讀小學、讀初中,上高中了才第一次穿上布鞋。小學五年初中兩年,一天隻能吃兩頓飯,他覺得夠苦的了。到了彝族老鄉家裡他才發現,彝族老鄉比他們當年苦多了:住的是泥土夯的牆,屋頂鋪的是木片瓦﹔家徒四壁,隻有一個火塘,用以取暖做飯﹔一天兩頓飯,吃的都是土豆、玉米粑粑。

  這讓年輕的陳忠義非常吃驚。他做不了別的,就下了力氣和鄉村干部一起推廣玉米地膜覆蓋技術,手把手地教,一壟地一壟地地栽種玉米苗。一季下來,每畝玉米增產二三百斤,這可把彝族老鄉們樂壞了。這一年,峨邊推廣玉米地膜覆蓋達到兩萬多畝,增產玉米達300多萬公斤——這是小涼山從來沒有過的事。陳忠義被省農牧廳提名參加全國玉米地膜覆蓋現場會,算初露鋒芒,這也是他第一次和彝族老鄉打交道。第二次與彝族老鄉不期而遇,是在甘孜工作期間,陳忠義回仁壽老家,他意外地發現,老家很久沒有人居住的老房子裡,住上了人,居然是幾個彝族老鄉。一問才知道,他們是從大涼山上下來的。山上太苦太窮了,日子不好過,看見這個房子沒人住,就住下了。陳忠義聽得心情很是沉重,他跟幾個彝族老鄉說:這是我的房子,沒人住了,你們放心地住就是了,只是房子老舊了,千萬要注意安全。后來,他還讓村裡干部去看過,那幾個彝族老鄉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走了。陳忠義沒想到,他居然被組織上派到了涼山,而且負責扶貧攻堅工作。

  越野車離開瀘定之后,陳忠義的手機劇烈地振動起來,而后,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進來,直打得他手機發燙。甘孜州委、州政府的領導,各縣的同志們,他幫扶的藏族同胞,都帶著哈達趕來,准備為他送行,沒想到陳忠義卻走了。他們紛紛打電話,責怪陳忠義不該不辭而別。陳忠義連忙道歉、致謝。

  當初,他從峨眉山市委書記的位置上調任甘孜州委組織部部長,第一次到高海拔的民族地區工作,他也曾心懷忐忑。別無他法,他隻有像以往一樣,盡快深入實際,很快進入角色,很快就打開了局面。2013年、2014年,全黨開展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甘孜州委成立專項領導小組,陳忠義擔任辦公室主任。他總結並推廣“以干部認親結對為重點的群眾工作全覆蓋活動”,得到省委充分肯定,在全省大力推廣,受到中央主要領導同志的表揚。

  從雅安至西昌的高速公路簡稱雅西高速,被稱作“天梯高速”、“雲端上的高速公路”。這條路由四川盆地邊緣向橫斷山區高地爬升,每向前延伸1公裡,平均海拔就上升7.5米。車窗外的景色也在逐漸變化。等到車子駛入涼山州境內的菩薩崗服務區,海拔已經上升到2400米。一下車,迎面刮過來的高原風又猛又冷,噎得人喘不上氣來。近處的山頭郁郁蔥蔥,遠處的山頭積雪皚皚。

  陳忠義看著那一片雲遮霧繞的綿延群山,陌生而疏遠。必須盡快走近它、走進它,像以前走上每一個新的崗位一樣。毛澤東同志多次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凡是憂愁、沒辦法的時候,就去調查研究﹔一經調查研究,問題就出來了,問題就解決了。毛澤東多次坦言,他成功的一個要訣,就是注重調查研究,掌握大量別人沒掌握的情況。

  紅軍初創時期,剛上井岡山,毛澤東同志在調查中了解到,從前這裡有個山大王,叫朱聾子,官府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幾十年都抓不住他。為什麼呢?朱聾子的訣竅是,在井岡山不用會打仗,隻要會打圈。毛澤東由此受到很大啟發,后來發展成游擊戰爭“十六字訣”。他說:我們把這位山大王的辦法改進一下,既要會打圈,又要會打仗,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既保存自己,又可消滅敵人。調查就是“十月懷胎”,解決問題就像“一朝分娩”。

  像毛澤東同志當年考察農民運動一樣,2013年深秋,我們黨新任總書記習同志也來到了湖南。在湘西花垣縣十八洞村,他走過崎嶇而長滿青苔的苗寨山路,走進狹窄擁擠的貧困村民家,從谷倉到灶房,從住房到豬圈,仔細察看,一一問詢。就是在這裡,習總書記第一次提出了“精准扶貧”的理念。2015年11月,習總書記在中央扶貧開發工作會議上強調:要解決好“扶持誰”的問題,確保把真正的貧困人口弄清楚,把貧困人口、貧困程度、致貧原因等搞清楚,以便做到因戶施策、因人施策。

  第一次聽到“精准扶貧”這4個字,陳忠義有一種眼前一亮、豁然開朗的感覺。過去,他也接觸並且參與過扶貧工作,黨和國家對扶貧工作不可謂不重視,年年一號文件都是講農村、農業工作,對貧困地區的扶持力度也非常大,效果也很明顯。現在,進入攻堅階段之后,怎樣打贏這場事關國家、民族命運的攻堅戰?“精准”兩個字說到了要害上。而要想實現“精准”,沒有別的辦法,隻有深入實際。雖然已經進入信息時代,了解掌握信息的手段、渠道五花八門,但是,陳忠義覺得,嚼別人嚼過的饃沒味道,甚至有可能變了味道,還是要自己親自去走一走、看一看,腦子裡才有數,心裡才踏實,才能為黨委決策提供准確、可靠的依據。

  2月18日上午,涼山州委書記林書成召開常委會,宣讀省委關於陳忠義的任命,同時把陳忠義介紹給常委們。

  與人們想象的不同,涼山州委常委會議室設在一個大型會議室裡,開大會的時候,是主席台﹔開常委會的時候,這個主席台就成了常委會議室。此刻,空曠的大會議室裡,長條桌、靠背椅擺得滿滿當當,雖然空無一人,卻也有一種肅穆的氣氛。屋外燦爛的陽光從窗進來,映得主席台背后牆壁上“為人民服務”5個大字熠熠生輝。

  林書成是從綿陽市市長的位置上調到涼山擔任州委書記的,那是2015年3月,比陳忠義早來了11個月。雖然來的時間並不長,但是,作為一把手,林書成已經感受到巨大的壓力。眾所周知,涼山州自然條件差、經濟基礎弱、貧困程度深,是此輪脫貧攻堅中的硬骨頭。人們不知道的是,涼山貧困的最主要的原因有著特殊的歷史背景。

  涼山州是中國最后消除奴隸制的地區。20世紀50年代,涼山州還處於奴隸制、農奴制和封建制並存的階段,並相當完整地保持著這個階段民族、社會、經濟發展的特殊樣式和民族固有的文化傳統。1956年,涼山州開展了民主改革運動,這成為涼山歷史上劃時代的社會變革。制度的變遷使涼山彝族人人平等,但經濟社會的發展並不能像政治變革那樣在一夜之間能够实现。涼山州境內6萬余平方公裡幾乎都是山地,平均海拔在1500米以上,在坡度地圖上,隻有一線綠色,那就是安寧河流域,其余地區全部是代表坡地的黃色﹔交通閉塞,生態環境惡劣,州轄17個縣市中有11個為國家級貧困縣。在大多數彝族聚居的山區,農業生產基礎條件薄弱,自然條件惡劣,自然災害頻繁。涼山彝族地區的農業生產绝大多数都是以廣種薄收、粗放經營的方式進行的。以旱地耕作為主,山地墾殖採取休耕輪歇的方式,實耕地一般一年隻種一季,土地輪歇時間長、利用率低。農業生產工具也很簡陋,广泛使用木質農具。耕作方式通常是淺耕淺耙,碎土不細,施肥甚少。勞動形式以家庭為單位分散經營,畜牧業生產管理也極為粗放,靠天養畜,牲畜數量始終是有限的,基本維持在一種低水平的自然平衡狀態。彝族地區適齡兒童入學率低,受教育時間短,文盲、半文盲人數相當多,反貧困的智力支撐力弱。他們之中大多數人勞動技能簡單,隻掌握著最簡單、原始的農業技能,勞動力的繼續教育和技術教育匱乏,想靠提升勞動技能致富難度很大。四川歷來是勞務輸出大省,涼山彝族地區勞務輸出所佔比例卻很小。究其原因,勞動力知識水平低、勞動技能單一,語言交往能力差,以及民族風俗習慣中的陳規陋俗都極大地影響了他們融入打工地的努力。彝族群眾的住房建造普遍十分簡陋、矮小,室內黑暗、陰濕,過去很長時間裡,牛羊和人混處一室,飲食起居都以“三鍋庄”為中心,日為炊飲之所,夜為臥歇之地,室內除設糧囤外,別無他物。大多數住房不配院壩、廁所和畜圈,門前就滿滿地堆積著一年來的生產用肥,任憑日晒雨淋,衛生條件極差,要進室內必須從糞堆上踏過。國家民委一位領導沉重地說:“涼山的貧困是原始的貧困!”由此可見,要打贏涼山脫貧攻堅這場關鍵之戰,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在這個時候,省委給涼山派來一位專職負責扶貧攻堅的副書記,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助力。而且,他對陳忠義也做過一番了解,這是一個從基層摔打出來的、經驗豐富又腳踏實地、敢於擔當的同志。

  散會的時候,林書成說了這樣一句話:“忠義同志,到涼山來,就要准備吃苦了!”

  事實上,陳忠義昨天到涼山后,就在遛彎的時候找了一家仿制軍用品的小店,買了一打解放鞋,矮幫的,帶草綠色迷彩的,這是人民解放軍官兵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標准裝備,他要穿著它,開始他的大涼山之行。

  越野車駛過沒有硬化的鄉村道路,帶起陣陣煙塵。吉克史俊跟著州委副書記陳忠義來到千拖村。千拖村是莫紅鄉唯一一個非貧困村,卻也有97戶建檔立卡貧困戶。為了讓這批貧困戶住上安全的房子,千拖村實施了“彝家新寨”建設。

  照理說,作為雷波縣委統戰部部長,吉克史俊是不用在這個場合出現的。但是,常委分工他負責莫紅片區的脫貧攻堅,他需要把這項工作向陳忠義匯報。

  吉克史俊是2015年初到雷波任職的。終於有機會改變這裡的貧窮,他很是激動。他很快跑遍了莫紅片區所有鄉村:莫紅片區有坪頭、克覺和莫紅3個鄉,地處雷波西南,與美姑縣、昭覺縣接壤,是整個雷波縣最貧困的片區之一。雷波縣有3個州級極度貧困村,其中有2個就在莫紅鄉,馬處哈村和九口村﹔1個縣級極度貧困村,達覺村。3個村子有438戶2029人,其中,建檔立卡貧困戶達到345戶1564人。這3個村子都在金沙江邊一座大山上。馬處哈村和九口村在海拔1800米的半山腰,達覺村在山頂,海拔2500米。這座山有一個奇怪的名字,叫“阿妞哄”。

  對這座山,吉克史俊並不陌生。他是在山對面的昭覺縣支爾莫鄉阿土列爾村,也就是現在廣為人知的懸崖村出生、長大的。小時候不知道,等他走出懸崖村、到鄉裡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才發現,懸崖村真是一個苦地方。在那之后,他對回懸崖村有一種抗拒的心理。可是,他的阿媽一直住在懸崖村,他們家還有幾畝地。他不能不回去。每年放寒假的時候,他要回去放羊,順帶著還得撿一捆柴背回家,羊子跑得快,他背著柴火去攆,經常累得喘不上氣來。暑假就要到苞谷地裡鋤草,烈日炎炎,汗水橫流,每片苞谷葉子都像一把帶著細小鋸齒的刀片,割得他渾身都是細細的血道道。除此之外,他還要負責收洋芋也就是土豆,他用竹筐背著上百斤重的洋芋,三四公裡的山路,要走一天才能到家。那時候,城鎮裡的同學盼放假,希望假期越長越好。吉克史俊卻截然相反,就盼著假期早點結束——開學了,他就能離開懸崖村室上課,再也用不着下地受罪了。

  等到他參加工作,尤其是到州政府辦公室、對口服務農業農村工作之后,他才發現,在大涼山,懸崖村的日子還算是比較好過的了。真正苦的,是那些居住在高寒山區的鄉親們。食不飽腹,衣不裹體,要爬的山比懸崖村高得多、陡得多。從那時起,他暗暗下了決心,要盡自己的所有力量,幫助鄉親們擺脫貧窮。正因為此,組織上讓他到貧困縣雷波任職的時候,他二話沒說,立即報到。他的弟弟吉克史毅是北京外國語學院的研究生,懷著與他同樣的理想,畢業之后也回到了雷波,到一個鎮上任職。這是后話了。

  吉克史俊接手莫紅片區之后,選擇的第一站,就是與懸崖村遙遙相對的那座叫阿妞哄的大山,它山頂的海拔高度要比懸崖村高出去1000多米。站在懸崖村,要使勁仰頭,才能看到阿妞哄山頂的那棵樹,那便是阿妞哄海拔最高的達覺村。

  九口村名氣很大。1957年,在涼山彝族地區進行民主改革的關鍵時刻,雷波、美姑兩地的吳奇、沙馬、吉覺幾個家支為對抗民主改革,勾結叛匪,脅迫群眾,進行武裝叛亂,構筑永久工事,設置滾木礌石,企圖據險阻止解放軍和民主工作隊進入。阿妞哄上的九口就是易守難攻的制高點之一。叛匪在此修建了碉堡,叛匪頭目揚言:“解放軍若能攻下九口、石碉堡,我們就投降。”

  這年4月,時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被譽為我軍戰神的粟裕大將親自來到涼山。當時,涼山軍分區前指設在雷波谷堆鄉。谷堆鄉的鄉親至今還記得,粟裕大將趕到谷堆的時候,沒有吃飯,前指給他煮了幾個雞蛋,他一邊剝雞蛋,一邊聽匯報,一邊做指示,一口氣吃了4個雞蛋。不久,解放軍以7個連的兵力,發起強攻,迅速拿下九口、石碉堡等險要,斃敵231人,俘獲247人,殲滅叛亂武裝3000多人,其中2500人投誠,繳獲各種槍支1200多支,確保了民主改革的順利進行。

  上山的路,是一條挂在懸崖陡壁上的羊腸小道,隻容一人通行。往上看,是筆陡的山壁﹔往下看,金沙江近在咫尺。即便是吉克史俊走過不少山路,還是忍不住心驚膽戰。當年,全副武裝的解放軍官兵是怎樣從這樣險峻的小路上沖上九口村的呀?面對著滾木礌石,面對著槍林彈雨……住在山上的老鄉,又是怎樣沿著這條路把生活必需品背上山的呢?

  吉克史俊早上7點出發,用了整整7個小時,才爬到位於山頂的達覺村。山頂寒風凜冽,他又飢又渴又累,雙腿發軟,直喘粗氣。這裡的海拔已經接近3000米。他到了距離雷波縣城最遠的達覺村,這個村子有88戶400余人,除去3個村干部家,全部是貧困戶。住房呢,不用細看,全部是D級。D級住房是什麼意思呢?按照國家住房城鄉建設部、財政部、國務院扶貧辦聯合下發的文件界定:地基失穩,基礎局部或整體塌陷﹔牆體嚴重開裂、歪斜,局部倒塌或有倒塌危險﹔屋面塌陷,滲雨漏雨,椽瓦損壞嚴重。此外,用電難,飲水難,就醫難,上學更難。吉克史俊到村子裡的時候,88戶人家隻剩下13戶,75戶都自己搬到山下去了。鄉裡不得不把剩下的13戶並入九口村。而九口村則是涼山州州級極度貧困村。吉克史俊的心情異常沉重。如果當年在這裡打過仗的解放軍問起來:當初我們打過仗、流過血的地方,彝族群眾生活得怎麼樣啊?他該怎樣回答呢?

  州委副書記陳忠義聽著吉克史俊的介紹,面色嚴峻,他久久凝視著阿妞哄。依稀能看見幾簇房屋,小得像兒童玩具,襯得那一座橫亙在天地間的大山越發高大,越發威嚴。

  陳忠義說:“我這次是跑面,把全州縣市都走一遍。下次再來,我要上去看看。”

  吉克史俊第一次見到這位新來的州委副書記,對他還很不了解,自然不知道這個“下次”是什麼時候。不過,他知道,別說州裡了,就是縣裡也有不少領導沒有上過這座山。

  陳忠義履行諾言,第二次來到莫紅片區,是這年的10月。吉克史俊看到,這位州委副書記穿著一雙解放鞋,戴著一頂草帽,明顯是有備而來。

  半年多的時間裡,吉克史俊聽到不少關於“膠鞋書記”陳忠義的傳說:陳忠義去了很多很多不通公路、越野車開不上去的貧困村。為此,陳忠義騎過馬,坐過船,更多的時候是用雙腳走。走得身邊的工作人員都受不了,不得不輪換著跟陳忠義上山下鄉。

  這次,由雷波縣委副書記徐陽和吉克史俊陪同陳忠義上山。徐陽剛從西昌市調來,任職時間還不足一個星期,情況不太熟。吉克史俊說:“忠義書記,我對這幾個村子很熟,上去過五六次,我把村子的情況詳詳細細地跟您匯報一下,您就別上了,山太陡,路太險了。”

  他請書記看了自己手機上一個視頻,拍攝者是太平洋保險公司派到雷波挂職的副縣長李強。吉克史俊和李強一起上過好幾次山。第一次,爬了一半,李強嚇得腿發抖,控制不住,不得已退了回去﹔李強不甘心,做了一番准備,第二次又上,爬到一大半了,實在堅持不住,又退了回去。要說李強還真是一條漢子,有勇氣也有毅力,第三次再上,終於成功登頂。

  可能正是因為有了切身感受吧,這個短短的視頻,拍得非常真實,流傳很廣,看得人驚心動魄。我們不止一次看過這個視頻。鏡頭跟著一個婦女的雙腳在羊腸小道上移動著,突然,腳下沒有路了,原來這是一條斷頭路。鏡頭裡,這個婦女一跳,雙腳離地,落在了上方的小路上。她跳起的那一刻,我們的心立刻懸了起來……

  陳忠義很仔細地看完了視頻,說:“你能上,我也能上。我走路爬山還行。我們慢慢往上爬吧!沒有點刻骨銘心的經歷,怎麼好下決心呢?”

  要論走路,陳忠義不僅僅是“還行”了,讀高中的時候,家離學校有40裡路,一走就是一天,走過不知道多少遍。只是,許多人不知道,陳忠義在甘孜這幾年把身體的老本吃完了,患上了典型的高原病,心臟肥大,血壓飆升,不得不吃藥控制。

  應該說,陳忠義來得正是時候。關於這幾個村子的未來,雷波縣委、縣政府面臨著兩難的選擇。

  按照原先確定的方案,是要為這座山的幾個村子修一條路,以徹底解決群眾出行難的問題。為此,縣裡籌集了3000萬元專項資金,已經到位,就等開工一聲令下。吉克史俊卻猶豫了。他前前后后上了七八次山。他覺得,修路未必是一個最好的選擇。首先,3000萬元聽起來不少,但是,要用這筆錢修一條上阿妞哄的路,那是遠遠不夠的,除非在3000萬后面再加一個0!這是他請公路設計部門的同志測算過的。其次,阿妞哄山下的307國道,是連接西昌與雷波的唯一通道,修路勢必破壞山體地質結構和地質穩定,一旦出現坍塌,輕則阻斷307國道,重則傾入金沙江,萬一造成堰塞,那后果真的就不堪設想。還有一點,山上群眾的住房都是D級住房,也就是必須改造重建的,所有建材都要從山下往上運,豆腐都要盤成肉價錢。最重要、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山上的群眾都不想再待下去了,土地貧瘠,飲水困難,進出不便,孩子上學路途遙遠且十分危險,幾乎每年都有人不小心跌下山崖。九口村二組一個17歲的小伙子叫吉坡布,一早出去放羊,天黑了沒回來,整個村子的人都出動尋找,找到凌晨3點,在一個山坳裡找到了他,他的身體都被摔碎了,鄉親們不得不用火鉗子去撿。越來越多的人丟下老房子,丟下土地,攜妻帶子,去了別處。

  吉克史俊和“五個一”工作隊的同志曾經一戶一戶地征求意見:是想留在山上還是搬下山去?鄉親們的回答異口同聲:“我們想搬!”

  陳忠義早上9點從莫紅村出發,爬了3個小時山路,於中午12點半到達馬處哈村一組,挨家挨戶調研﹔然后趕往馬處哈村五組,吃午飯﹔又用一個半小時爬上了最高點九口村一組,入戶調研。晚上6點半才回到G353公路,也就是原來的307國道上。

  剛到涼山來的時候,第一次聽到極度貧困村這個說法,陳忠義十分不解,在他的記憶裡,有國家級貧困縣和貧困村的概念,這種極度貧困村的概念從何而來?又是一個什麼含義和定義?涼山的同志是這樣解釋的:處在自然環境惡劣、生存資源匱乏的邊遠深谷地區、高二半山區和高寒山區,耕地資源匱乏、發展潛力受限的干熱河谷缺水地區。極度貧困村是貧困村中的貧困村,生存條件極差,土地貧瘠、產業單一,增收難、發展難,一方水土養不活一方人。貧困發生率在28%以上,高於其他一般貧困村。農民人均收入低於國家扶貧標准的60%。住房安全問題突出,D級危房85%以上。路、水、電等基礎設施落后,不通公路或通行能力差,雨季、冬季無法通行﹔人畜飲水困難﹔生產生活用電缺乏。半年多來,他實地考察了20多個州級極度貧困村和縣級極度貧困村,除了震驚還是震驚,極度震驚。用一句老家的話來說,牙巴都咬緊了。陳忠義終於懂得了極度貧困村的含義,隻感到肩上的擔子又重了千斤。

  當晚,陳忠義不顧疲勞,和雷波縣委一班人交換意見。他說:“這幾個村子自然條件惡劣,是非常典型的‘一方水土養不活、養不好一方人’,修通村路成本高,建房施工難度大,應該組織力量盡快啟動易地搬遷!”

  2017年3月,位於雷波縣汶水鎮的馬處哈三峽新村開始動工,這裡海拔1500米,距離雷波縣城15公裡,主要安置莫紅中心鄉下轄的馬處哈村、九口村、達覺村三個極度貧困村群眾138戶656人,其中貧困戶109戶520人,當年12月竣工,2018年2月全部搬遷入住。

  遠遠看去,新村依山就勢,錯落有致,一戶一院,前庭后院帶菜園,硬化路面通達每家每戶。我們隨機走進一家,一個瘦瘦的小伙子迎上來,他一隻手抱著一個嬰兒,另一隻手捏著一本語文教材。他叫起吉拉布,2018年1月14日搬進新村,2018年2月結婚,令人們大吃一驚的是,他娶的媳婦竟然是汶水鎮街上的一位漢族姑娘。2018年底,小兩口得了一個大胖小子。

  “原先家在那麼高的大山上,哪個會嫁上去嘛!有了這個新房子才敢表白的嘛!”

  新村幼兒園是我們見過的規模最大、入園人數最多的一所,設有大、中、小三個班,遠遠就可以聽見孩子們稚嫩的歡笑聲。他們的面前,將是與祖輩、父輩完全不同的人生。新村,將會給他們帶來新的生活。

  從2015年至今,吉克史俊和他的同事們一起,完成了7個村子的整體搬遷,同時完成了3個村子的彝家新寨建設,其中,兩個是州級貧困村,6個是縣級極度貧困村。

  2016年5月25日,陳忠義一行抵達懸崖村腳下時天色已晚,不能上山。他們住進山下一個簡陋的招待所。陳忠義召集同行的同志開了個會,話說得直截了當:“明天要爬懸崖村,路不好走,大家要量力而行。覺得能爬的同志,跟我走,血壓高、心臟不好、有恐高症的同志不要勉強,可以走說注村那邊繞上去。”

  陳忠義是抓著藤梯,手腳並用,一步一步爬上懸崖村的。因為頭天晚上下了小雨,藤梯上的扶手又濕又滑﹔有幾處,藤梯沒有固定,飄蕩在筆陡的崖面上,著實令人心驚膽戰。陳忠義也沒有往下看,只是穩穩地抓住扶手,腳踩實了,再往上爬。這一爬,足足爬了兩個多小時,上了山才發覺,盡管山風陣陣,他的襯衣還是被汗水濕透了。新中國成立以來,陳忠義是第一個爬上懸崖村的州委領導。

  2016年6月30日,昭覺縣委召開大會,宣布47個鄉鎮黨委班子換屆后的新名單。拉一木鄉黨委副書記阿吾木牛十分意外地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被提拔任命為支爾莫鄉黨委書記。“嗡”的一聲,阿吾木牛當即發覺,無數道目光盯住了他,扎得他渾身如針刺,又痒又痛。

  阿吾木牛知道,原因無他,就是因為懸崖村近日來風頭無兩,而大名鼎鼎的懸崖村就在支爾莫鄉管轄的范圍內。

  懸崖村——不用多說,典型的“網紅”,上網隨便搜一下,能蹦出無數條相關的網頁來。

  接到任命的第二天,阿吾木牛和新任鄉長、新任黨委副書記以及阿土列爾村也就是懸崖村的支部書記、駐村第一書記一行五人,從昭覺縣城出發,直奔懸崖村。其實,支爾莫鄉有5個村子,海拔從500米到3900米,是全縣最邊遠、最貧困也是海拔最高的鄉,除了懸崖村,其余4個村子都是貧困村。但是,由於懸崖村現在的“網紅”地位,他決定,還是先到懸崖村。

  從縣城到懸崖村的路走起來非常麻煩。因為懸崖村在昭覺縣的東邊,直線距離倒是不遠,130公裡,可是,因為沒有直達的公路,必須先沿國道348線北上到美姑,然后再往東走省道467線到雷波,再折向西南方向到懸崖村。由於前天晚上的一場特大暴雨,造成多處塌方,他們走出40公裡就無路可走了。一座山整個垮下來,沖到了美姑河裡,路也不見蹤影。他們下了車,心驚膽戰地爬過垮塌的泥巴石塊,搭上村民的微型面包車,繼續趕路,沒多遠,又碰上了塌方,又得步行,換車……這天,他們前后換了4個微型面包車,坐了3次摩托車,晚上6點才趕到懸崖村腳下。

  阿吾木牛第一個抓住藤梯往上爬。他是第一次到懸崖村,也是第一次爬藤梯。藤梯挺結實,他年輕力壯,爬起來倒也不覺得很吃力。爬了一大半的時候,他突然伸手,讓大家停下。在離盡頭還有150米左右的地方,一個穿著一身黑藍色衣服的老大媽,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口袋,有二三十斤重,正在往上爬,爬得很慢,明顯很吃力。阿吾木牛讓大伙別講話,不要驚到了老人家。他們一行人抓著藤梯上的橫杠,默默地看著老人往上爬,藤梯隨著老人的動作晃動,看得人心驚膽戰。10多分鐘之后,老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頂了,他們一行人才繼續往上爬。老人在藤梯上晃動的背影,在阿吾木牛的心裡打下了無法忘卻的烙印。

  頭一回在山坡上俯瞰懸崖村,阿吾木牛感覺很意外,小青瓦房頂的房屋分布在一個天然形成的凹地上,青煙裊裊,雞犬相聞,恍惚是一個世外桃源。懸崖村的同志介紹說,懸崖村建成有200多年了。以前兵荒馬亂、打冤家的時候,這裡可是一個好地方,海拔不高,易守難攻。而且,靠山可以放牛放羊,靠水可以種洋芋、苞谷。事實上,這裡一直以種植洋芋、玉米、蕎麥為主,經濟作物有花椒、核桃。群眾生活說不上富裕,但是,還是能夠自給自足。最大的問題就是交通。要想出去,比較便捷的就是走藤梯,還有一條山路,坡比較緩,但是繞得很遠,要多費好幾個小時。懸崖村的海拔不到1500米,從這裡到鄉上得爬兩個多小時的山,支爾莫鄉的海拔比這裡要高出將近1000米。

  村上的同志回答:“大家都不想搬呢!住習慣了。習總書記過問了,村子火了,說不定能把旅游業發展起來呢!”

  阿吾木牛召開壩壩會,把老鄉們請來,請大家暢所欲言。結果,老鄉們的意見真的和村干部說的一樣。阿吾木牛想,我們還是要尊重群眾的意願!自己得把群眾的真實意願反映上去!

  涼山州委書記林書成來了,他是攀著藤梯爬上來的,他走進懸崖村,挨家挨戶聽取群眾意見﹔

  州長蘇嘎爾布來了,同樣也是沿著藤梯爬上來的,他是彝族出身,跟彝族鄉親們拉家常,沒有一點兒距離﹔

  州裡領導來,縣裡領導自然要陪同,一並聽取群眾意見,很快形成了決議:尊重群眾意見,首先解決懸崖村群眾進出難的問題。同時,修建一條貨運纜車道,解決物資進出問題。纜車道有專業公司設計施工,比較好解決。人進出的問題怎麼解決呢?像眾多網友質疑的那樣,為什麼不修一條上山的路呢?其實,阿吾木牛和州上、縣上同志不止一次請教過公路設計和施工部門,設計部門的專家也不止一次到現場進行過勘探測試和計算,他們的結論是,如果修一條上山的道路,且不說數以千萬元計的成本,更主要的是將對原本脆弱的生態環境造成嚴重的、不可逆轉的破壞。

  這條路走不通,隻能另辟路徑,阿吾木牛到處請教、咨詢,最終拿出了一個《懸崖村藤梯加固改造方案》,就是用鋼梯替代藤梯,確保人員進出安全,州縣下撥100萬元專款。新的問題又來了,找不到承建商。幾個建筑公司的人來此一看,搖搖頭,走了。太危險,施工難度太大了。“沒有張屠夫,難道就要吃混毛豬嗎?自己的家園自己建!”懸崖村召開村民大會,投票表決,形成決議:自己動手建鋼梯!並且趁熱打鐵,成立業主委員會,對整個施工過程進行監督。

  但是,搭鋼架是個技術活兒,光有熱情、光有拼勁不行。阿吾木牛又托人找關系,聘請了兩位技術熟練的雲南師傅。然后,全村總動員,打響攻堅戰。開工是8月份,太陽最辣、氣溫最高的時候,首先得把鋼管和扣件運上來。鋼管分6米、3米和1.5米長,3米和1.5米的相對好辦,打捆豎起來,背在背上,往上爬吧,一直背到工作面上。最棒的勞力,一天也隻能背一趟。6米長的鋼管就難辦了,必須得兩個人配合,往上抬。一根鋼管死沉死沉的,足有40斤重,很容易打滑,碰到拐彎的時候最危險,必須擺好陣勢,后面的人,把鋼管一點一點地往前送,前面的人接穩了,再往前送……老支書某色吉日現在老了,當年可是全村身體最棒的漢子。彝族有個風俗,新媳婦到家之前,腳是不能沾地的,必須得騎馬。可是,懸崖村那麼陡,馬也不敢走啊,新媳婦就得有人背。某色吉日背的媳婦最多,全村的人都信得過他。這次背鋼管,他又站到了最危險的地段。他往那兒一站,不說話,大伙心裡就特別踏實。除掉運鋼管,還有一坨大家伙,170多斤的發電機。拼接、安裝、固定鋼梯,沒有電不行。某色吉日說:“我先背一截!”他把發電機捆在背上,沉默地往上爬。上面的村民在發電機上捆上繩子,往上拉。攀上一截,他臉掙得通紅,雙腿顫抖。村民俄吉日從他背上卸下發電機,捆在自己的背上,繼續上。工地上,所有人臉龐、脖子、手臂都晒得通紅,手一抹,搓下一層皮。

  每天早上7點,准時開工。渴了,村裡人把礦泉水送到嘴邊上﹔餓了,村裡人送來大米飯和香噴噴的回鍋肉。晚上,都累得不能動了,老支書某色吉日拎著白酒來了,每個人喝上二兩,倒頭就睡,呼嚕扯得像山口的風那麼響。經過兩個多月的苦戰,總共6000根、重120噸的鋼管和配件,變成了一架鋼梯,對老藤梯進行了全覆蓋改造。2016年的彝族新年前夕,鋼梯落成。為了實現向往的美好生活,懸崖村村民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勇氣、力量與智慧。

  前來對鋼梯進行驗收的隊伍陣容空前強大:州委書記林書成,州長蘇嘎爾布……還有省裡和中央機關的領導。曾幾何時,村民們第一次見到陳忠義這麼大的領導爬上懸崖村,還激動得不得了,鼓掌把手掌心都拍紅了,現在,領導來得多,見得多了,領導們來就來吧,自個兒該干啥就繼續干啥。

  2017年3月8日,習總書記在參加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四川代表團審議時說,曾在電視上看到有關涼山州“懸崖村”的報道,特別是看著村民們的出行狀態,感到很揪心。了解到當地建了新的鐵梯,心裡稍稍鬆了一些。

  從報紙上看到這則報道,阿吾木牛感到,渾身的熱血都沖到了腦子裡。一個小小的懸崖村,居然在習總書記那兒挂上了號!這對懸崖村來說,是一個何等巨大的鼓舞啊!只是——下次,習總書記再問起懸崖村,懸崖村該怎樣回答?

  阿吾木牛知道,懸崖村的村民對今后發展旅游產業充滿渴望。事實上,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2018年農歷新年期間,每天都有兩三千人來到懸崖村腳下。但是,阿吾木牛很清醒,要做成、做活、做好一個旅游項目,不是那麼簡單的,不僅需要海量的投資,而且,每一個環節都需要精心打造,這不是懸崖村,也不是支爾莫鄉能夠做起來的。他能做的,就是幫助群眾改變觀念,腳踏實地發展產業,讓懸崖村村民的荷包鼓起來。他看中了一個新興的產業——油橄欖。這玩意兒渾身是寶,橄欖果能榨油就不用說了,橄欖油被認為是迄今所發現的油脂中最適合人體營養的油脂,具有活血化瘀、降壓降脂、美容養顏、健腦益智、通便排毒功效,還有預防心腦血管疾病和抗腫瘤的功能,是名副其實的“植物油皇后”,可以廣泛用於醫藥、日用、化學、電子、食品和紡織行業。而最關鍵的是懸崖村的環境,特別適宜油橄欖的生長。大涼山就有一家專門種植油橄欖的企業,駐在西昌市。

  2016年底,阿吾木牛和鄉長一起找上門去,想見這家企業的董事長,不料,吃了閉門羹。過了元旦,他們又去,又被擋了回來,“董事長開會,沒時間見你們。”2017年3月的一天,阿吾木牛第三次找上門去。不料,碰上一場大雨,渾身都淋濕了。董事長還是不在公司,陪客人去逛南紅瑪瑙一條街了。他和鄉長不死心,趕到了邛海邊上的南紅一條街。他一眼就看見了在照片上見過的董事長。他趕上去,開門見山地說:“董事長,我們是昭覺支爾莫鄉的,我們想種油橄欖。”

  阿吾木牛一看有門,連連點頭:“我們的懸崖村,海拔1400米,陽光充足,最適合種油橄欖了……”

  楊澤身董事長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州委陳忠義副書記跟我講過的。他第一次上了懸崖村下來,就找過我,希望我們支持懸崖村種油橄欖。你還不知道吧,忠義副書記和我是川農大的校友呢!這樣吧,你留個電話,我馬上組織人去實地看看。”

  一個星期后,楊澤身董事長親自帶著人來到懸崖村,轉了一圈,很是滿意。他建議:“你們可以小規模地種一批,先取得經驗,再大規模推廣。”

  阿吾木牛說:“我們想把鄉、村、組的干部帶到公司的基地去看一下,行不行?”

  最后,兩家初步達成協議,成立昭覺支爾莫油橄欖公司,注冊資金300萬元,這家公司佔51%,支爾莫鄉以土地入股,佔49%。2017年,懸崖村、說注村試種6畝,種苗由公司無償提供,同時提供技術支持。

  種苗很快運到了山下。這時,纜車就發揮作用了。一趟一趟,很快把種苗運上了山,一個村子120株。兩個村子再分別組織村民往地裡背。種苗並不大,細細小小的一棵,但是,種苗的根部連著一大坨營養土,足有20多斤重。一個成年人,一次也隻能背兩株,阿吾木牛在懸崖村坐鎮,懸崖村出動了30個村民,背到天黑,120株種苗都沒背完,第二天接著又背,整整背了兩天,才算全部背完,並且栽了下去。他問說注村,說注村倒是背得很快,人背馬馱,當天就背完了。

  過了一些日子,阿吾木牛發現了一個問題,懸崖村的3畝油橄欖長勢非常好,枝條挺直,葉片锃亮,似乎要滲出油來。可是,說注村的卻長得非常不好,枝條耷拉著,葉子蔫巴巴的,沒一點兒精神頭。他就覺得奇怪,同樣的種苗,同樣的土壤,同樣的氣候,而且同時栽下去的,怎麼會出現這麼大的差異呢?他找到說注村的書記和村主任,他們也說不清楚。他索性下地拔出一棵樹苗,手上一使勁,他就覺得不對,樹苗輕輕鬆鬆就拔出來了,再一看根部,他頓時大怒:“樹苗根上的營養土呢?到哪兒去了?”

  書記和村主任也不知道,一問才曉得,背樹苗的村民嫌重,背的時候先把營養土都敲掉了。阿吾木牛氣得發抖,把書記和村主任痛罵了一頓:“你看看人家懸崖村,看看!看看!”

  2018年2月13日,習總書記在聽取四川省委省政府工作匯報時說:從2月10日《涼山日報》報道中得知,被稱為“懸崖村”的昭覺縣支爾莫鄉阿土列爾村,不僅有了新的鋼梯,而且村民收入有了較大提高,村民用電困難已成為歷史,互聯網已經接入,讓人不再揪心了。我看了感到很高興。

  乍一聽,杜光鵑這個名字,應該屬於一個女孩兒,可實際上,杜光鵑卻是一個熊腰虎背的男子漢。

  他是喜德樂武鄉裡柯惹村第一任第一書記。這個村是州級極度貧困村,201戶人家,貧困戶就有117戶,住房破舊,不通公路,生產生活條件極差,因此被縣裡列入彝家新寨建設規劃,並爭取在2016年底脫貧。

  彝家新寨,是四川省專門針對大小涼山貧困群眾推出的一項力度很大的扶貧措施,包括住房建設、基礎設施建設、社會建設、環境建設四大類,具體到每個貧困戶,要給予住房並配備一個生化爐、一套農村用餐桌椅、一個碗櫃、一個儲物櫃,一台電視機或者一個太陽能熱水器,還有公共服務設施和村內道路、入戶用電、農村沼氣、垃圾處理池、公共排污設施、農戶環境綠化、公益商貿場所、村衛生室和農家書屋等。每個貧困戶都能够获得4萬元建房資金。

  剛開始的時候,杜光鵑聽到這個消息很是高興:這個政策好啊,為貧困戶想得不可謂不細致、不可謂不周到。他打聽過,像在裡柯惹村,蓋一棟房子也就五六萬元,一個貧困戶隻要出上一兩萬元,就可以住進新房子了。

  可是,他沒想到,就是這一兩萬元,真真把實施彝家新寨的計劃攔住了。老百姓掏不出這個錢來,別說一兩萬元,一兩千元都拿不出來,口袋翻遍了,能翻出一兩張百元大鈔的都算得上是“富翁”啦。杜光鵑走遍了全村的每一戶人家,說得口干舌燥,老鄉就撂下一句話:“我莫得錢嘛!咋個建嘛!”

  杜光鵑啞口無言。眼看著這件為老百姓送福利的好事就這麼被耽擱下來。杜光鵑心急如焚,裡柯惹村可是被縣裡列入2016年脫貧計劃的。脫貧的基本標准,就是“兩不愁三保障”:不愁吃,不愁穿﹔保障其義務教育、基本醫療和安全住房。

  6月18日一早,他接到通知,州裡領導要到村子裡來,他連忙和村主任一起下山去接。從村子到鄉裡,不通公路,隻有一條兩三米寬的毛路,那是鄉親們進進出出的唯一通道,平時很少有外人來。

  因為趕得急,走到鄉公路邊上,杜光鵑和村長已經是滿頭大汗。這時,陳忠義一行人也到了。杜光鵑迄今還記得陳忠義當時的樣子:個頭不高,臉龐黝黑,戴著頂草帽,身著短袖襯衣,褲腿高高挽起,右手拄著一根木棍,腳上穿著一雙城裡很少見、村子裡老鄉才會穿的解放鞋。

  陳忠義跟他、跟村長握手,說:“看你們滿身的汗,辛苦啦!我們邊走邊說,說說村子的情況。”

  其間,有三條小河,因為是夏季汛期,水有點深,也有點急。杜光鵑准備背陳忠義過河。陳忠義搖搖頭,脫下解放鞋,拎著,光腳踩進了河水裡。

  10多公裡的山路,他們走了兩個多小時。烈日下,衣服很快被汗水浸濕,然后又被陽光晒干,留下一道道汗漬。他們先到的是裡柯惹村蘇久組,也就是一組。

  過了好一會兒,老鄉們三三兩兩地、慢吞吞地聚攏來。除了幾個村干部,大都是五六十歲的老人。

  樂武鄉的書記介紹:“這是我們涼山州委的領導,陳忠義副書記,來看望大家。”

  陳忠義從鄉親們的眼睛裡看到的是事不關己的冷漠,還有不信任。倒是一位60多歲的阿媽阿西阿拉莫說了一句話,改善了現場的氣氛:“我在電視上看見過你!大官!到我們這裡最大的官!”

  陳忠義說:“大官小官都是為人民服務的。我聽說大家有很多意見、很多想法,今天和縣裡的同志一起上來就是想聽大家擺談擺談。以后想怎麼辦啊?想種什麼、養什麼啊?修房子好不好啊?能解決的,我們一定解決!今天解決不了的,明天解決!明天還解決不了,你們可以找我!”

  “我說嘛,我是不想走,山上草地那麼多,養羊子多好的,就是沒有路,太不方便了。要是修了路就好了。”

  “我說,彝家新寨,黨的政策‘卡卡沙’(好),可是,我們窮,拿不出錢來,怎麼修呢?”

  開完了壩壩會,陳忠義一行又走到3公裡外的裡柯惹組,也就是三組,這裡海拔有3200米,人明顯感到缺氧。陳忠義沒停步,走進一戶戶老鄉家。無一例外,家家都是土牆,已經頹敗不堪﹔屋頂蓋的不是瓦片,而是杉木片。

  走了一圈下來,陳忠義現場召集縣鄉村領導開會,說:“我們要尊重群眾意願。群眾想在這裡住下去,有困難,我們要一個一個地解決。通過彝家新寨就地建房,要群眾自籌資金,不現實,都是貧困戶,怎麼拿得出來?可以換成易地搬遷、集中安置,這樣補助的資金就可以多一些,老百姓的負擔就可以大幅度減少。要盡快選址,選好安置點,要做好規劃,方便群眾生產生活,安置點要避開可能塌方的地質災害區,避開洪水過道。村裡干部要負起責任來,州裡、縣裡機關要好好配合……我會跟蹤的。脫貧要真脫貧,不要趕時間。大家有什麼困難,可以直接找我。”

  杜光鵑很興奮,也有點兒擔心。陳忠義的話說是說到了要害上,但是,作為全州分管脫貧攻堅的副書記,要管的事情那麼多,真的能把裡柯惹村的事情放在心上嗎?村裡的這些難題,真的能順利解決嗎?

  杜光鵑沒有想到,裡柯惹村的難題迎刃而解:彝家新寨、原地重建改為易地搬遷、集中安置,貧困戶幾乎不用出什麼錢,就可以住進新房。而且,集中在3個安置點,原先零散居住在高寒山區的群眾都可以搬下來了。到11月,10多公裡長的通村道路擴建硬化方案迅速敲定,與52戶新房同時開工。工作千頭萬緒,他和村干部們分兵把口,整天忙得連軸轉,村子裡年輕力壯的都在外打工,剩下的就是婦女、老人和孩子了,俗稱的“386199”部隊成了主力。他和村干部們隻有忙到半夜才有空聚在一起,就著燭光開個碰頭會,和衣睡上三四個小時,然后又開始忙碌的一天。

  8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杜光鵑帶著人在山上新建蓄水池。原先的池子位置太低,而且使用時間很久了,積了不少淤泥,不能滿足新建3個安置點的需求。於是,杜光鵑到縣水務局申請了6.2萬元的專項經費,新建一座蓄水池,包括覆蓋全村的水管、水龍頭、維修和安裝,以確保全村人畜飲用水安全,同時還要確保即將展開的道路硬化和房屋新建用水。經過連續幾天的奮戰,一個容積50立方米蓄水池開挖結束,馬上要開始澆灌混凝土了。

  突然,杜光鵑的手機響起來,響了一聲,又斷了,他掏出手機一看,信號斷了。電話是愛人打來的,什麼事呢?這時,他看到有一格信號,連忙接通電話,聽筒裡飄來妻子斷斷續續、有氣無力的聲音:“你能不能回來一趟?”

  杜光鵑突然想起,今天是8月24日,妻子的預產期啊,生孩子是女人的生死關,他原先說好,一定要到醫院去陪妻子的。他頓時懵了,立刻對著手機嚷嚷:“喂,喂,喂!”手機裡沒有一絲響動。沒信號了!

  他頹然坐在地上。他在裡柯惹的山上,現在下山,得走2個小時,再趕到成昆鐵路的高峰站,每天一班的綠皮車早就過去了,他就是插上翅膀也趕不回去了。

  好半晌,杜光鵑顫顫抖抖地編寫了一條短信:“老婆,對不起,我實在趕不到了,請你原諒,以后好好看我的表現嘛!”然后,按下發送鍵。時有時無的無線信號終於把短信發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嘀”的一聲,妻子回短信了。杜光鵑一看,隻有7個字:“你在山上注意點。”

  杜光鵑頓時淚如雨下,他這兩天感冒了,鼻子不通,說話也嗡嗡的。他抹了把眼淚,重新站到蓄水池邊上。

  中午時分,杜光鵑接到第二條短信,不知道是父親還是母親用妻子的手機發來的:“母子平安。”第三天,新水池完工了,驗收了,杜光鵑才請假下山,坐上綠皮車,趕到西昌市人民醫院看望妻子和剛出生的兒子。

  上個月底剛下了一場雪,山坡背陰處積雪好厚,寒風颼颼的,直往骨頭縫裡鑽。陳忠義踩著沒腳的泥濘,沿著那條毛路往上走,褲腿很快就濺滿了泥點。毛路還是那條毛路,但是,挖掘機推土機隆隆作響,正在拓寬路基,下一步,還要硬化。三道小河呈干涸狀,小河中間搭起了混凝土板,雖然簡陋,卻能够尽可能的防止來往的人踩水過河了。遠遠地,他還聽到了清脆的鈴鐺聲,趕上去一看,原來是好幾個騾馬隊在上山,騾馬脖子上拴著銅鈴鐺,牽馬牽騾的,都是十來歲的小女孩。騾子和馬背上馱著一袋袋水泥、紅磚,還有鼓鼓囊囊的口袋。陳忠義伸手捏一下,聽到輕微的沙沙聲,是河沙!他很高興,無聲地笑了。

  來到當初開壩壩會的地方,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村委會活動室和10多棟房子正在打地基,紅磚青瓦,還有鋼筋水泥,堆得到處都是。他繼續往上走,第二個定居點隻有6棟房子,進展最快,工人已經開始砌牆了。

  來到海拔最高的裡柯惹組,這個定居點戶數最多,足有22戶,也全部鋪開了。陳忠義笑得很開心,干得裂口的嘴唇上滲出了血絲。

  “是啊!為什麼叫攻堅?那不是一塊噴香的坨坨肉,一口咬下去就冒油。攻堅就是要啃硬骨頭,牙巴要咬緊了,牙齒咬碎也要往肚子裡吞。過上若干年,你們可以自豪地跟你們的兒子孫子講一講這場攻堅戰,就像老紅軍跟我們講爬雪山過草地一樣,那時候,你們會慶幸自己參加過這樣一場攻堅戰,你們會感到無比的自豪和驕傲!”

  杜光鵑望望村主任和書記,說:“我們自己面前的困難我們能克服,只是——電供不上,變壓器功率太小,這麼多地方同時施工,帶不動。還有,就是手機沒信號,事情急的時候,要跑到成昆線的洪峰火車站去打電話。”

  這年,也就是2017年11月4日至6日,陳忠義第三次來到裡柯惹村,這時,村裡的群眾全部住進了新建的定居點,裡柯惹村村委會終於有了自己的活動中心。陳忠義在活動中心住了下來。

  縣裡的同志說:“這裡的條件太簡陋了,還是到縣裡住吧,最起碼也住到鄉裡去,好賴還有個客房。”

  陳忠義說:“我看這條件就不錯了,那麼多老鄉能住,而且住了那麼多年,我住幾個晚上有什麼嘛!”

  他又一次召集群眾開壩壩會,不過,不是在原先的壩壩裡,而是在活動中心的會議室裡。他先是從前不久閉幕的黨的十九大講起,然后,請大家暢所欲言。

  “哦,你是裡柯惹組的吧?是太遠了,從三組走過來,有3公裡多吧,好,我記住了,我們可以在裡柯惹組再建一個幼兒園,原則上是一村一幼,還是要從實際出發,一村二幼也能的。”

  70多歲的來別克機莫曾在村裡擔任了30多年的黨支部書記,他端著一杯黃澄澄的水,遞給陳忠義:“陳書記,這是用我家養的蜜蜂釀的蜜泡的,甜得很。要我說嘛,新房子好得很,漂漂亮亮,就是養個雞兒、養個豬兒咋個辦?還有羊子。”

  陳忠義沉吟著說:“這個問題提得好,人畜必須分離,在這個前提下,能不能在定居點附近集中修建一批養牲畜的圈舍,然后分給群眾呢?既不能太近,影響群眾生活﹔也不能太遠,不方便群眾照料牲畜。請畜牧局的同志拿一個方案出來,好好研究一下,好好設計一下,每間多大合適?雙層好還是單層好?地面用混凝土還是泥巴地?怎樣做好防疫?這應該成為每個定居點的標准配置。”

  這天晚上,陳忠義從老鄉家串門出來已經是10點過,可能是因為海拔高的緣故,屋外的空氣格外凜冽清新,夜空中閃爍的星群格外明亮,似乎伸手可觸。陳忠義甚至能夠看到一顆星星正在迅速移動——不了解是否是他前些日子在西昌衛星發射中心親眼看見升空的那顆衛星。

  陳忠義一到涼山,就有人自豪地告訴他: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大涼山就以“上天入地”聞名世界。上天,說的是西昌衛星發射基地發射的一顆顆衛星,正遨游在太空之間﹔入地,說的是深藏於錦屏地下的國家暗物質研究所,正在探索暗物質的奧秘。兩者都是國家高精尖科技的代表,也是國力的象征。這兩個地方陳忠義都去過。說實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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